虎牙药丸

想罢笔的废人

索性飲

obliger:


丸雛 


慢更




2.視線。觸感。味覺。


 


  說起這棟屋子,剛搬進來的時候,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。之前在一家天然染織工作室里工作,被安田介紹去的,他原先在那裡負責店面的經營,也會做些出貨進貨的工作。畢業以後問起他在哪裡工作,他說在那裡時,真是一點都不意外。


  那次他問起我在幹嘛,我說還沒找到工作,在待業,順便寫點東西,幸好有人看。他實在是了解我,第二天約我去他店裡看看,跟我講那些彩布的原料。“這塊紫色的是紫露草,你知道的吧? 就是那種公路邊到處都有的紫色小花。這塊紅色的是蘇方,這塊黃色的是鬱金。這塊黑的是五味子染的,煮五味子的味道有些人不喜歡,可我覺得還蠻好聞…….”我記得他拉著我這麼慢慢說著,不給我一句回話的時間,又突然裝作想起什麼似的拍拍我的肩,說,對了,聽說染色工作室那邊正好缺人,你要不要順便過去看看?


  這樣便順理成章的被工作室留了下來了。當然不會戳破安田那太容易察覺的小溫柔,越發用力的工作著。不過也確實是喜歡這份工作,工作室里都是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年輕人,從一開始按部就班的跟著書上的配方佈置染液媒介,沒過多久大家好像都按捺不住熱情似的,連負責人都挪出一筆錢,打著開創新顏色的名義供我們這群創意沒處發揮的大學畢業生亂來。


  當然是熱愛的,熬煮草木時的味道,在屋頂上鋪展染布時候的心情,就連摸著乾透后硬粗質地麻木的手感,都是熱愛的。那種時候,好像投入了百分百的純真似的,頭髮也是不管的,長的及肩了,被蒸汽弄得彎彎曲曲的,就那麼順手扎起來,總是一件被染劑弄得亂七八糟的T恤和工裝褲,短袖的袖口隨便卷到肩頭,在屋頂曬布時被路過的鄰居婆婆看到了,停下來念叨著剛買了“好東西”,非要送我些,其實無非是些水果或者蔬菜。不過每次還是很開心的,布就那麼也不曬了,堆在屋頂,人倒是興高采烈的跑下去。


  後來發生了一些事,我離開了工作室。再後來回去,發現一些人已經不在了,又多了些新的人。但工具的樣子都沒變,甚至連晾手套架子的地面上那些滴下來的顏料都沒變。好像更為自己的行動找到了些理由似的。匆匆跟新來的負責人講了自己的近況,被允許住在工作室里。


  大概還記得那天。說出來也是奇怪,我們工作室在天氣好的時候都會打開向街的大門,對面是魚店和草木味蒸汽后模糊的街道。那天對著巷子低頭揉布時,氤氳霧氣后總覺得有人對我招手,那種用力的,大幅度,把手用力甩到頭頂的動作。


  “まる!まるやま!”那個人這麼喊著,大概還是沒變的,高中時候在我家門口喊我的聲音,一直是這樣的。霧氣後面的,還是那個小男孩,頭髮毛毛躁躁的,有大的有點誇張的眼睛,哇啦哇啦的叫著。我取下手套拿手背擦擦汗,穿過工作台向門口走去。那人,從髒兮兮的運動服到西裝,從亂七八糟的球鞋到皮鞋,從枯燥燥的短髮到順滑妥帖的褐色中發。不,眼睛,眼睛好像還是小時候的樣子。村上信五先生。


  好像沒什麼久別重逢的戲碼,甚至沒有多年未見的噓寒問暖。我說ひな,我跟你一起住好不好。他說你箱子什麼時候收拾。


  就這麼順理成章的搬了進來。


  幸好,我們都是健忘的人。不,也許我們都只是故意健忘的人。


   這棟屋子住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地方。就連頂上那間窄窄的閣樓都被他騰了出來給我放些工具。今天上去清的時候,又看到整齊地放在我那些隨便亂堆的染料旁的那套甲胄,沒有灰塵的樣子。他大概有經常上來。


  是去年春天他搬回來的一套日式甲胄,大铠的樣子,有誇張的帽上前立和考究的質地。記得當時他招呼著要我幫他穿上,脫掉衣服張開手說你可別把東西搞壞了小心點。我看他樣子實在可笑,穿著條文睡褲赤裸著上身,腳上還踩著木屐,不知怎麼就往他心口摸了過去。他嚇得一縮,用力打開我手說幹嘛啊,你手很冰啊。


  頓了一下又說,快幫我穿上。


  慌慌張張的。


  總之我記得他穿着那套滑稽的裝扮拉着我在屋內演了一出戰國劇情,屋子里都是甲胄摩擦的声音,木屐的声音,还有厚重帽饰眉庇下他乱七八糟的大笑。橘黃色頂燈下的他像一些很遙遠的人。


  你不知道的,他笑起来,滑稽极了,五官皱成了一只小小的沙皮狗,连牙齿也是犬牙似的。


  讓我回憶的話。多多少少很難想起全部的畫面。比如晚飯后的遊戲時間,我興致匆匆的拿出手柄說來打遊戲吧,他洗碗的背影聳聳,頭也不回的說洗完碗再說啊。我聽水流聲,聽他放碗碟的碰撞聲。知道其實比較想玩的一直是他。


  也會在輸掉后索性放棄,甩開手柄,抓過他的左手在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捏著。指尖是柔軟的,不似我的粗糙,是輕輕按下去會慢慢彈回來的好看形狀。我故意看著他,期待著他會有哪怕一點點不知所措。但他即沒有立刻抽回手,也沒有像往常一樣說著別干擾我邊笑鬧著打過來,他只是任我握著,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。等電視里不出所料的發出那種遊戲失敗的音樂,他慢慢把手抽回去,拍拍我手背說,來,收拾一下該休息了。


  你看,短短一年,我記得的都是這些沒用的畫面。


  他像栎木,能染出好看的棕色。而我跟他说,我最喜欢能染出好看红色的茜草。他说棕色也很好看呀。我说,不是棕色好看,是你像棕色。


“不知道你又在说些什么”一脸莫名其妙。


  也許這麼說起來很奇怪,但有時候我看他,覺得胸口悶悶的,有什麼東西要從嘴裡跑出來似的。我急切的想走過去,想在他身上施與我任何柔軟的力氣,我想跟他描述,想跟他評論,想跟他爭執。我想聽他說,想說給他聽。想在早餐時撫開他舉著報紙的手去捏他的鼻子,他肯定會嚇壞了睜大眼瞪著我,我大概會給他一個鬼臉。我能想象他好氣又好笑的樣子,我能想象他伸手拍我的樣子。我在腦中反復演練這些畫面,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發生過。


   我當然最喜歡紅色的茜草。我高中那朵爛兮兮的紅色的茜草。我和他都認識的那朵紅色的茜草。


  不過,幸好,我們都是健忘的人。不,也許我們都只是故意健忘的人。




______________________To be continued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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